回忆一代名将：郑维山
郑维山将军逝世已经快一年了。他在临终遗言中写道:“我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位老共产党员，一个老战士的名义就足够了。”从这里，人们可能仅因感受到他的高尚情操而对他肃然起敬。然而，他的部下，与他共同经历过硝烟战火的人们，特别是在耳闻目睹过他的军事生涯的人们心中，无不由衷地把他列人一代名将之列。
他就是毛泽东说的“用鲜血浇灌出来的鲜花”中的一员。从1945年10月至1952年8月我曾经有幸在他身边工作过。今天我把所见所闻的一些往事记述下来以表达对他的怀念，读者尤其是有志于继承人民解放军优良传统的现代军人或可从这些片段的介绍中，窥见这一代名将的风范，从中汲取有益的教益。
郑维山中将
我初识郑维山是在张家口。那时他被任命为张家口卫戍司令部参谋长(司令员由晋察冀军区副司令员萧克兼任)实际上全盘工作均由他主持，不久即被任命为卫戍司令员。张家口为关内人民军队解放的第一座大城市,是连接陕北党中央所在地与东北地区的通道。日本投降后，延安的大批干部去东北都是途经张家口。郑维山被委任为卫戍司令员，可见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对他的器重。那时我参军不过半年多时间，不懂得如何打仗，也没有亲历过首长们如何决定重大问题。但从他原来的部下口中，特别是后来亲历的事件中，逐渐对这位将军产生了敬慕之情。
司令部作战科副科长苏祝三.原来在郑维山任过团长的晋察冀军区教导团工作过。他说，郑司令员抗战初期从延安来到晋察冀军区，开始只当一名军事教员。但是，文化不高的郑司令员给教导团学员讲射击学，深入浅出道理讲得十分透彻，上上下下都十分称赞。因为射击学属于弹道学，涉及重力力学，为什么弹道的轨迹
是曲线，初速与射距的关系，对于那时多数没有学过物理学的学员来说，确实不易懂，更不易讲得通俗易懂。而只上过一年私塾的郑维山，他的讲课能够获得一致好评，并且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除了说明他善于学习以外，还能作何解释呢?所以，苏祝三说，那时教导团有一些文化程度高的人对郑司令员都非常佩服。
抗战反扫荡
苏祝三还谈到了另一件事。在一次反扫荡作战中，教导团奉命掩护抗大二分校(因为抗大二分校多为青年学生，尚没有作战能力)而教导团有22个步兵连，成员均来自部队，能够一面学习，一面作战。时任教导团团长的郑维山便与二分校校长孙毅一起行动，并负起军事指挥的责任。那时的反“扫荡”，主要是同敌人兜圈子适时跳出包围圈，转人敌人后方，置敌人的合围于无用武之地，在有利条件下，则给敌人以打击。这其中的关键是选择跳出敌人包围的时机，过早了，敌人会掉头来扑向你;过晚了，则有被敌人合围的危险。恰恰在这个关键问顾上，郑维山表现出杰出的才能，即不迟不早正当敌人合围的同时，指挥他的部队与敌人相向而进，一下子跳到敌人的背后而丝毫不受损失。事后，孙毅极力称赞他的才能，称他为“军事奇才”。后来，郑维山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的辉煌战绩，证明他的赞誉并不为过，故而孙毅在晚年更称赞郑维山为“一代雄杰”。
反扫荡
偷袭者的克星
卫戍司令部的职能是对城市实施警卫，而保卫城市不是它的主要任务，也不具有保卫它的力量。张家口这一重要城市的保守或放弃，那是晋察冀军区首长考虑的事。但是一日决定撤出这一城市，卫戍司令部则有掩护城市党政军机关撤退的任务，自己只能最后撤离。所以其地位是被动的，任务是困难的。
1946年全面内战爆发后，国民党军从北平和绥远
两个方向进攻张家口。由于此前的大同一集宁战役失利军事形势对我不利。晋察冀我军背着张家口这座大城市的包袱，不能最大限度地集中兵力，始终没有歼灭更多的敌人。10月上旬，北平方向国民党军进攻加剧而西面的傅作义却按兵不动。由于东线我军初战告捷歼灭了国民党军2个团，本来已决定撤守张家口又变为坚决保卫张家口。张家口市机关和物资的撤退又延缓下来。这时，长于偷袭的傅作义却制造假象，麻痹我军。他几次派小部队进出张家口西北的兴和、尚义两城，探听虚实，主力则隐蔽待机。军区给卫戍司令部的敌情通报则说进出兴和、尚义之敌是小股土匪，没有大的情况。可是作为卫戍司令员的郑维山，却很不放心，因为西面防守的第4纵队部署在柴沟堡至天镇、阳高的铁路线上
解放军战士战斗中
张家口的西北方向只有第9分区的少数地方部队，基本是无设防状态。他考虑到，尽管保卫张家口不是自己的职责，但是为防万一和力争尔后的主动，断然决定从所属的警卫团派出2个连，由团长、政委率领，前出距张家口市45公里的张北，以提前发现和迟滞敌人。由于从市里只征集到2辆汽车(原计划征集4辆汽车)，只运去了1个连。然而这一着棋却使傅作义偷袭计划落空了。这个连在张北同来袭敌人进行了殊死的战斗，赢得了1天时间，使卫戍部队教导旅得以从市区赶赴距离张家口20多公里的最后一个屏障狼窝沟进行阻击。张家口市的党政军机关得以全部撤离。
聂荣臻元帅
张家口撤退是我第一次目睹郑维山是如何进行战场指挥的。我们卫戍司令部是夜间10时撤离的，夜半过后，涉过洋河，后面跟进的是教导旅。渡河地点的南岸有 -座村庄。郑维山估计到我军撤出张家口后，国民党军必然尾追不舍，所以他一过河，马上命令队列科长:“你带一个班把这个保子(即河南岸的村庄，因察南一带村
庄都有土围子故称)控制起来等最后部队过河后再撤离。”我当时幼稚地想，敌人占领了张家口还不满足，还会追我们吗?然而，上午10时左右，北面和东面都响起了枪声。郑维山立即前出同教导旅的首长一起指挥部队阻击敌人。第二天转移至怀安县城东南之北口，国民党军又尾追而来。郑维山立即带领作战科长、参谋上山，直接观察和指挥，他的指挥位置就在迫击炮阵地的一侧。人夜终于打退了敌人。
客观地说,傅作义用兵在国民党将领中是佼佼者。他的偷袭张家口也可以称为杰作。但是，郑维山作为卫戍司令员却有远见地向自己防区以外派出部队而迟滞了敌人，并在撤退中严密地组织指挥，在被动中争取了
名将傅作义
主动，有效地保证了张家口党政机关的安全撤退，自己所属部队亦未在撤退中受到损失，使傅作义的偷袭行动并未达到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这又是敌人的失败和我军的胜利。
胆大心细，出敌不意
聂荣臻曾称赞郑维山打仗心细如绣花一样。这是从一个侧面对他的作战风格极好的赞誉。从郑维山的作战历程看，作风的细致严密的确是他一大突出优点。但是他作风细致，却绝不优柔寡断，而是能够在掌握分析战场全面情况的基础上，适时大胆地定下决心和坚决地实现决心。纵观他所指挥的作战，所以能够以己之长，击敌之短，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以小的代价取得大的胜利都与他胆大心细有关。下面举几个有代表性的例子:
红军时期郑维山
一是红军时期在陕西南部消灭王老虎旅的作战。当时，郑维山担任红30军主力第88师政委。这个师由他原来带领的夜老虎团和另两个主力团组成。为了消灭王老虎旅,他决定采取夜摸敌人的办法。夜摸成功的关键在于行动时不出声音，不被敌人发觉。他们对可能出现声音的装备均包好和捆绑好，并以跳跃时也不出声为标准，对每个战士作了检查。由于准备充分，又作了模拟训练，部队从敌人疏于防备的悬崖陡壁攀上敌人的阵地如神兵天降，一下子出现在敌人面前，打得敌人措手不及，一向骄横狂傲的王老虎旅被红军消灭“夜老虎”吃掉“王老虎”成为红军中广为流传的佳话，红军在陕南打出了威风。
解放战争时期郑维山
二是消灭国民党军第16军第280团。那是1946年底从张家口撤退不久，郑维山被任命为察哈尔军区司令员。受命后，他首先召开干部会议，统一作战方针和指导思想，接着便组织察南作战。这次作战，先是通过侦察掌握了敌军调动的规律，接着在敌军行动路线上作了伏击部署。以第6分区独立团部署在正面，独立 团部署在路的一侧，当观察发现敌军后尾地段后，命令正面独立团首先开火，敌军一下一篇乱，我隐蔽于公路一侧的2个团一齐冲向敌军，敌军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不到两个小时，就被消灭。我罗同出数百人，缴获许多武器及数十匹骡马。有趣的查缴获的物资时，发现有敌军10月间在怀军进攻时的作战文件，其中多是战火如何惨，
句，读来令人发笑。记得天津大公报曾载有一首讽刺国民党军参谋人员的打油诗:“平时吹大话，打仗就害怕手拿红蓝笔--乱画。”这次作战的胜利，完全是郑维山精心组织指挥的结果。
名将郑维山
三是抗美援朝期间郑维山指挥的作战。1952年7月,郑维山从第19兵团调任第20兵团代司令员。那时敌我双方转人阵地战已有1年之久。双方都构筑了坚固的阵地。敌军是“铁多气少”我军则是相反，虽然装备仍不如敌人，但士气高昂，并进一步掌握了战场主动权，有力量、有能力对敌军实施主动进攻。但是进行阵地进攻就要解决如何以我之长击敌之短的战术问题，具体说就是避开敌军的炮火优势和发挥我军敢于近战的优势的问题。郑维山又一次表现出他那心细如绣花的精细作风。在他的指挥下第20兵团所指挥的部队，不但把坑道工事用于防守，而且以坑道工事作为进攻出发地。有的部队为了进攻敌人，把坑道修到距敌人阵地只有几十米的地方。这样在向敌军发起进攻时，我军便能在一阵猛烈的炮火急袭之后，乘敌人尚未进入射击阵地时，就冲到敌人面前，迫使敌人与我军展开近战，我军士气高昂的优势得以发挥，便能稳操胜券。第20兵团在1952年秋季反击作战和1953年夏季反击作战中，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就是因为阵地进攻的战术技术问题解决得好。到了1953年夏季反击作战的第二阶段第20兵团部队进攻作战规模已从攻占国民党军连 营阵地扩大到攻取整团、整师的阵地。这时再依靠修筑坑道的办法已经不能适应需要，时间也来不及。胆大心细的郑维山，再一次展现了他的军事才能。在进攻8837高地敌军1个团的阵地时，郑维山通过观察地形，发现敌军阵地前面正好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于是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进攻的第一梯队3500人和数十门火炮，先一天进人敌前的森林潜伏，以缩短进攻距离。这么多的部队和火炮实行敌前潜伏，确有很大风险。但是进攻部队依照郑维山的指示采取了一一系列不被敌军发觉的具体措施，并进行了深人的动员，从而保证了潜伏的成功。实行这一大胆的决定，是需要超凡胆略的。
抗美援朝时期，郑维山与杨得志
据说，在战前的作战准备会议上，当郑维山提出这一设想时，多数人不敢表明态度，只有事先通了气的进攻部队第60军军长张祖谅表示完全支持。刚到朝鲜列席会议的第3兵团司令员许世友会后说:“我打仗素来是大胆的，可是你(指郑维山)比我还大胆。”郑维山说，我作出这个决定虽然是大胆的，却是有把握的。因为我认为敌人决不会估计到我军会展开那样规模的进攻，更不会估计到我军会在敌人阵地前潜伏。我打仗历来是只要有70%的把握就敢下决心。果然，这一大胆的决定成功了，作战胜利了。从红军时期的消灭“王老虎”旅到朝鲜战场上一举攻占敌军1个团的坚固阵地，郑维山胆大心细的作战风格，可说是一脉相承。
晚年郑维山
由于第20兵团作战胜果越来越大，在第二阶段作战结束时，已攻占了敌军1个师又1个团的阵地，在北汉江两岸撕开了敌军战线，使我军得以在第三阶段实行金城以南更大规模的进攻。第20兵团正面由原来的非重点方向发展成为重点方向，不仅在军事上取得了重大胜利，也在政治上沉重地打击了李承晚破坏停战的企图，有力地配合了停战谈判。了解这一段作战历程的人都知道郑维山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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