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丨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赵麟童的如戏人生
浙江24小时-钱江晚报记者 马黎
浙江京剧团著名京剧麒派表演艺术家赵麟童先生今晨2:48分在杭州浙江大学附属第二医院逝世,享年85岁。
浙江京剧团团长翁国生现在正带团在青海演出,他给记者发来了一段话:
我在青藏高原西宁市带着浙江京剧团进行巡回演出,今天一早,突然闻听到赵老先生在杭州去世的消息,我们都非常震惊和悲痛。赵老先生是我们浙京著名的京剧麒派表演艺术家,有着深厚的舞台艺术造诣。他从事麒派艺术七十余年来,计有《追韩信》、《斩韩信》、《斩萧何》、《未央宫》、《宋士杰》、《徐策跑城》等代表剧目几十出;1990年、1996年分别应文化部邀请晋京参加《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和《纪念程长庚诞辰一百八十五周年》演出活动,获得了非常强烈的艺术反响。
赵老患病期间,我带领团部班子成员几次到医院探望于他,祈望他能转危为安。怎奈最后,可恶的病魔还是夺取了老人家的生命!大家都非常痛惜!赵老先生的去世是浙江京剧的重大损失!
赵老生前对浙京和剧团的青年演员非常关心,经常观看浙京的一些演出,提出宝贵的意见和建议,给予剧团和后辈们很好的艺术帮助。
赵麟童,1933年2月出生,浙江京剧团名誉团长、国家一级演员、中国周信芳艺术研究会理事、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浙江戏剧家协会常务理事,曾任第七、第八届浙江省政协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赵麟童先生从事麒派艺术已七十余年,幼年拜黄胜芳为师,九岁登台演出《追韩信》。七十余年来,他追随京剧表演艺术大师周信芳的表演艺术,投师访友,虚心求教,按自身条件采各家之长,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表演风格,成为最具代表性的麒派表演艺术家之一。
赵麟童从事麒派艺术七十余年来,计有《追韩信》、《斩韩信》、《斩萧何》、《未央宫》、《宋士杰》、《徐策跑城》、《六国封相》、《明末遗恨》、《义责王魁》、《清风亭》等代表剧目几十出;1990年、1996年分别应文化部邀请晋京参加《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和《纪念程长庚诞辰一百八十五周年》演出活动;拍摄了麒派系列京剧电视剧《义责王魁》、《未央宫》、《林则徐》(上下集)等;中央电视台为其制作了麒派艺术专题;2002年、2003年以领衔主演身份,率浙江京剧团并邀请国内著名麒派演员萧润增、陈少云、王全熹赴香港、台湾作“麒派名家名剧展演”,大获成功。在进行麒派艺术演出的同时,先后收上海京剧院陈少云(国家一级演员)、吉林省京剧院裴永杰(吉林省京剧院副院长、国家一级演员)、江西省京剧团王全熹(国家一级演员)为学生,悉心授艺,为麒派艺术的传承作出了贡献。
钱江晚报记者南芳曾于2012年04月专访了当时年近80岁的赵麟童老先生,那会,他的双眸依然精光四射,他讲的每一个笑话,往往都是深刻的人生感悟。
赵麟童:戏若人生
看到赵麟童老先生,你最先注意到的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说话的时候,会骨碌碌地转,生旦净末丑的表情已经藏进他的眼睛里。
他眉毛不浓不长,嘴唇有点薄,天生一副吃开口饭的精明利落。从鼻翼处牵扯出两条很深的法令纹把嘴唇包围其中,让你产生一种错觉:英挺的鼻子下面一直挂着一副髯口。
他的皱纹与其说是岁月的痕迹,不如说是职业的痕迹。
采访的地点是赵老在杭州遂安路的家,两室一厅,触目一片窗明几净,就连细微的角落处也是一尘不染。
客厅里长榻对面的墙上挂着1983年赵老在演出时和邓小平握手合影的照片,那是赵老当红的时候。两边还挂着经过“改造”的钱江晚报的春联,另外一面墙上则挂着赵老的剧照,正是他的成名作《追韩信》。
见我们来了,赵老利索地泡了一壶茶,看得出来,他是个喜欢喝茶的人,茶都要沏两道。
他泡的茶,有一股香醇的味道,就像赵老的麒派戏剧,细细品味,越品越痴迷,也难怪赵老这一唱就是70多年。
他喜欢说戏,一聊就是三个小时,但他从不太愿意说子女们,因为愧疚,在文化大革命中,他被批斗而耽搁了孩子们的前程。
第二次去赵老的家,他已经将我们上次送的郁金香插在青瓷花瓶里,家里依旧一尘不染。
采访时,他反复强调:“我不是大师,只有梅兰芳、周信芳才是大师”。回忆起年轻的时候,赵老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相册,每一张照片是几几年,在哪里拍的,赵老记得清清楚楚。
采访完,赵老突然问:“视频资料要不要?需要的话,我这里有。”他拿出一张碟,里头有他的拿手好戏《追韩信》、《走麦城》、《董小宛》等京剧的影像资料。他甚至能准确说出,那一出戏,在第几分钟最出彩,仿佛他刚刚从台上演完下来。
赵老的口头禅是“说个笑话”,这个笑话里,却往往带出深刻的艺术见解和人生感悟。
赵老的这一生,跌宕起伏,峰回路转,采访结束后,再翻出赵老以前的戏来听,才真的觉得,人生如戏。
赵麟童这么回忆他的学戏生涯
“你跳下来就有面吃”
记: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您开始学戏的?
赵:我父亲是上海滩的滑稽名家赵希希,但我母亲的愿望是孩子们好好读书,长大后去银行工作。就在我父亲红得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不幸中风了,我们四姐弟不得不请了老师开始学戏。
记:您拜过很多师傅,哪一位对您影响最大?
赵:那要数启蒙老师黄胜芳了。我是黄老师的“手把儿徒弟”,就是专教我这一个徒弟。
武戏老师是一位叫李德奎的师傅。练功时,有一个从桌子上翻下来的动作,我不敢跳,李老师就问我,“你最爱吃什么呀”,我说“排骨面”,老师说,“你跳下来,跳下来就有面吃了。”
那个时候小,不懂得老师的意思,但小孩子天真,还是乖乖翻了下来。后来明白了,把戏练好了,自然就有排骨面吃了。
记:您打小就进“小京班”,唱过不少堂会,能说说印象最深的堂会么?
赵:黄金荣啊。具体演什么不记得了,就记得他的光头特别亮,手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钻石,亮得晃眼,靠在那儿看我们表演。
记:您从未拜周信芳为师,那么您是如何开始学麒派的?
赵:师父黄胜芳带我去看周信芳的《追韩信》。看完戏,我兴奋异常,在回家的路上就模仿起周信芳“捋胡子,瞪眼”。
师父一看就乐了,就问我,“你喜不喜欢这种戏?”7岁的孩子天真啊,就说,“喜欢。”从此,我就开始学麒派。
“麦克风没有,西北风倒是有”
赵麟童老先生最大的特点就是一双“有神的眼睛”和一副“好嗓子”,这可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经常看香头,眼睛跟着香头跑。往高空中看,无形中就有了张力。那时候老去杭嘉湖演出,那里的台子特别高,那时候,可是没有麦克风的,西北风倒是有,只有从丹田发声观众才能听得见,嗓子自然就好了。”
记:您已经许久不登台了,大家一直惦记着你的戏,能说说您有什么独门秘诀吗?
赵:我记性好,凡是周信芳的戏,只要看过,每一个小细节我都记得。我看戏,是往肉里头看的,所以记得特别牢。
记:您的眼神如此有神,要练成一定得下一番苦功夫吧?
赵:要说苦功夫么,这还真得靠练,我经常看香头,眼睛跟着香头跑。往高空里看,无形中就有了张力。
记:您的这副好嗓子实在是令人钦羡,可以说说是怎样练就的吗?
赵:这可多亏了我在杭嘉湖地区演出时的那段岁月。那时候,我跟着“小京班”去杭嘉湖登台,那里都是庙台,野台子,台子特别高,麦克风没有,西北风倒是有,要想让观众听见,必须从丹田发声。
“欺师灭祖的赵大胆”
周信芳的大女儿曾评价赵麟童为“舞台上的风采最像父亲的人”,可是他没有向周信芳叩过头。对此,赵麟童并不后悔:“学麒派,进去难,跳出去更难,正因为我没叩过头,我才可以放开手脚,想怎么演就怎么演。”
记:周信芳的大女儿曾评价您为“舞台上的风采最像父亲的人”,您能说说这段故事吗?
赵:1984年的时候,我在上海,有一场纪念周信芳的演出。周家后人来剧院看戏,戏演完了,他们来到后台看我,周信芳的大女儿就跟我说,“我看了这么多戏,您在舞台上这风采,最像我父亲。”
记:听说您曾经擅自改了周信芳的《追韩信》?
赵:说起这事,当时我还有个外号叫做“赵大胆”。那会儿我从天津一路唱到北京,眼界开阔了,对戏的理解加深了,胆子也大了,就开始琢磨周信芳的《追韩信》来。我把剧中的三次推荐韩信改成了一次,对一些唱腔进行了修改。就因为这,还有人说我“欺师灭祖”呢!
当年,这部《追韩信》在上海人民大舞台上演,很多同行都是去看笑话的,结果上海京剧院的老艺人张奎芳用了三个字评价这出戏:“改得好”。这样一来,我心中的石头就放下了。
记:文化大革命害了一帮老艺术家,您在文革时有过怎样的遭遇?
赵:因为江青在杭州看戏的事件,我是受过一些冲击,还在全省批斗。不过我还算幸运的,被到处押来押去,住的都是招待所,一日管四餐。我倒没什么,苦了我的孩子们,他们长大的时候正是文革的当口,耽误了孩子们的发展。
“现在老师和学生都客客气气的”
“我的宗旨是这一生都不收徒弟,怕教不好挨骂”。即便如此,为了传承麒派,赵麟童还是收了陈少云为徒。赵麟童对现今京剧发展的看法,“戏曲艺术前进的步伐确实慢了一些,跟领导老换、工资不高有点关系。”
记:现今依然活跃在舞台上的麒派演员陈少云是您的弟子,您是怎么收他为徒的?
赵:我的宗旨是这一生都不收徒弟。我自己没有正经八百进过麒派的门,怕教不好挨骂,所以不敢教麒派。
有一年,我去北京演出,一些老专家“劝”我收徒,我说,我从不收徒。刘厚生(著名戏剧评论家)就说,“不是一块好料,怎么会要你教?”我一看,陈少云确实适合练麒派,也就答应了。
记:您演过很多戏,也演过京剧电视《林则徐》等,您对现今京剧的发展如何看?
赵:我觉得,现在的京剧艺术之所以难发展,跟管理很有关系。过去的老板很有一套的。
那时候,有两个老板,前台老板是戏园子老板,后台老板则是戏班子老板,两者分工明确,管理有序。
前台老板在看戏的时候,发现今天这个演员跟头翻得不错,就给他涨工资,别的人一看,心想那我一定要翻得更好,于是大家就竞争了呀。老板是很乐意看到的。
记:您能说说过去和现在师徒关系的区别吗?
赵:那时候,拜师学艺了,那就是一辈子的师徒。师徒如父子啊,师父要对徒弟负责一辈子的,师父有什么都巴不得全教给徒弟,是掏心窝子,没有藏私的。
如今呢,学生和老师都客客气气的,学生请教老师,老师一般都说蛮好、蛮好,学生开心,老师也轻松。不像过去,我们唱不好打不好,老师直接就骂啊、罚啊的,但是这样真的出人才。